我最近看到日本「结婚必须改姓」这件争议的脉络,想到了很多基于「社会习俗」所创造出来的人为对立,比如世代鸿沟、种族肤色和性别。我想大多数人都应当认同,身份证上不应该标你是什么肤色的人种,因为其中传递了极强的歧视和偏见意味。但是鲜有人讨论民族和性别。或许,这些标记亦是不必要的。
今天我想和你聊聊性别。从基因和生理构成上讲,人类有两种性别,男性和女性。两种性别的人有着不一样的生理构造,行为也会因此而呈现出不一样的模式。这种生理上的差异是这么的明显,以至于人们很轻易地可以给这两类人贴上不同的标签,并且开始根据自己的过往经验让这个标签变得「枝繁叶茂」。
标签
刻板印象上的男性是理性的、强壮的、有攻击性的、善于逻辑思考的、不善表达情感的;刻板印象上的女性是感性的、温柔的、善于沟通的、情感丰富的、细心体贴的。这些标签看似基于生理差异的观察,但实际上已经远远超越了生物学的范畴,变成了社会文化的建构。
没错,很多标签都是社会文化建构出来的。而随着这些标签的富集,刻板印象、对立、冲突也会随之涌现。在我印象中东亚社会极端性别对立最先浮上台面的是韩国。
韩国是一个受儒家思想影响深渊的国家。在儒家「五伦」和「三纲」的教义中,丈夫对妻子拥有绝对权威,女性的角色被严格限定为从属于男性。女性从小就被培养成贤妻良母,其职责被限制在家庭主妇和好母亲的范围内。孝道观念进一步强化了女性的从属地位,要求女性在不同人生阶段服从父亲、丈夫和长子。尤其是在「重男轻女」思想盛行的传统社会中,未能生育儿子,可能导致女性不受尊重,甚至成为丈夫纳妾的理由。这种文化框架使得性别歧视不仅被社会接受,甚至被女性自身内化,从而构建了一个持续边缘化女性的父权社会。
日殖进一步强化了韩国的父权制。在面对日本统治时,韩国男性为了维护自身的优越感,反而加剧了对韩国女性的压迫。殖民结束后,尽管女性在 1948 年韩国独立后获得了宪法权利,包括受教育和就业的机会,但这种法律上的进步并未立即转化为社会现实中的性别平等。传统观念依然强大,男性特权意识在日常生活中普遍存在。
这种父权制和厌女症的深层文化根基,使得韩国在快速现代化和经济发展的同时,仍然难以摆脱根深蒂固的性别规范和冲突。而经济衰退、就业低迷、收入两极分化等问题,加剧了社会对有限资源的竞争。而性别,这个最简单直接的标签便轻易地变成了父权拥趸手里的武器,使得性别矛盾愈发突出。
而无法容忍这一系统性压迫的一部分女性选择了通过对等回击的方式对男性群体发起了猛攻。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 Megalia 和 WOMAD。这些群体模仿厌女言论,但反转性别角色,以期掀起社会上的波澜,从而揭露厌女症的荒谬和身体羞辱的残酷。像是,她们将贬低女性的「大酱女」反转为「泡菜男」,指责男性以貌取人;将「妈虫」反转为「韩男虫」,讽刺大男子主义。这些群体中的极端主义者甚至发布声称杀害男性、虐待儿童等极端言论,引发巨大争议和甚至是警方调查。
这些行为在韩国社会中被许多人解读为「厌男症」或「女性至上」 ,从而导致了女权主义被污名化,并引发了强烈的反女权主义反弹,进而催生了「男权主义」的出现。随着仇恨情绪的不断演化,社会开始出现撕裂、政治亦显示除了极化现象,并且直接影响了社会文化的发展。
生育意愿是一个最为明显的指标:韩国根深蒂固的父权文化是生育率下降的重要障碍。女性在怀孕指南中面临性别歧视的期望,以及家务和育儿的巨大负担,导致她们在成为母亲后常常被迫放弃职业。而作为回击,激进女权主义者发起了「4B 运动」,主张「不婚、不育、不恋爱、不性」。该运动是对韩国父权制和厌女文化的直接反抗,认为传统性别角色和关系模式压迫女性。许多年轻女性选择不生育,甚至不结婚,这被称为「生育罢工」和「婚姻罢工」,是韩国生育率下降的重要原因。
儒家文化、沙文主义、极端女权、性别对立、低生育率。pong 油,这剧本你有没有在哪里见到过?啊ˇ哈ˋ,原来是中国呀 ᕕ( ᐛ )ᕗ!
也不好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上到微博、小红书,下到煎蛋无聊图,开始出现大量厌女言论和极端女权言论,像是最近火热的「捞女游戏」还有类似「母告」、「母共」、「母众号」、「母共场合」等让人一时难以评断的新式中文和「虾头男」、「龟男」等极具贬低意味的描述。围绕彩礼、嫁妆、女司机、女乘客甚至不公司法审判等性别议题变得越来越火热。
标签的溶解
让我们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我们在填各种表单的时候,只要有写名字的地方,后面几乎都会接着询问你的「生理性别」。在我看来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在委婉地问你「有没有一根老二」。这看起来很怪,也很荒谬。
区分「男女」在一个进步的文化环境中是没有必要的。或者我们更进一步问,区分了能拿来干什么呢?或许医疗情景下它有用处,毕竟客观来讲有些疾病只有生理男性有、有些疾病只有生理女性有(像是体检时需要根据生理性别来做前列腺癌和乳腺癌的筛查),因为性别不同,某些药物的使用计量也会有所差异。但在其他情况下,你会因为一个人有没有老二就做出什么不同的对待吗?How dare you, huh?
「厕所」是一个在这个上下文当中非常值得聊的话题。虽然「男厕」和「女厕」分开是符合直觉和社会常规实践的操作,但这一模式并非自古有之,而是随着社会发展和特定道德观念的演变而逐渐确立的。历史上,男女分厕的合法性建立在提供安全、卫生和隐私空间的基础上,尤其体现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纯洁」和「柔弱」的道德观,认为女性在公共领域需要一个受保护的「替代的家」。是的,「男女分厕」这个概念也是社会构建的产物。
如果我们撕下标签,观察现代社会的实践,会发现中性厕所是一种实操上可以存在的事物,而且它可以通过牺牲一小部分空间利用效率换来极大的人文关怀,以及另外一些层面上的效率:不会再出现一个厕所排大长队但是另外一个厕所不排队的情况。
女厕前面排长队是一个普遍存在的公共问题。这主要源于设计上的差异:男厕可以容纳更多小便斗,而女厕通常只有占地面积较大的隔间,导致在相同空间内,女厕位比男厕少 20% 至30%。此外,女性如厕所需时间本身就比男性长,通常是男性的 1.5 倍至 2 倍。这些林林总总的因素造成了前述的惨况。
而无性别厕所则是采用全隔间设计,即只有蹲便或坐便隔间的厕所。这概念看着挺新潮的,但无论是我们家里的厕所、飞机火车高铁上的厕所、无障碍厕所、小餐厅咖啡馆里面的厕所都是只有一个隔间的样子,它们就是典型的无性别厕所。换言之,这种厕所早就被广泛地使用了。
除了厕所之外,亦有很多父权结构下的刻板印象标签也在逐步面临挑战。
比如当代进步派普遍认为性别是流动的。我们的性别认同或表达并不固定、可能随时间或日常情境而变化的个体状态。有些人可能在工作场合倾向于更加刚毅、果断的表达方式,但在照顾家人时展现出温柔、细腻的一面。或者有人今天穿着正装参加商务会议,明天选择裙装参加艺术展览。男性也可以穿上漂亮的裙子(为什么不呢?),女性也可以穿着飒爽的西装。一个人在不同人生阶段可能会有不同的性别表达倾向。青春期可能更加叛逆张扬,成年后可能变得更加内敛,而到了某个人生阶段又可能重新探索不同的表达方式。
你可以同时兼有阳刚的特质和阴柔的特质,二者也不是一条轴上的两端,谁都可以有纤细的一面,你也有权力把它表达在外部或者放进内心不让人看到。
而性向方面,或许一个「顺直男」没办法跟另外一个「男人」做爱,但是说不定看到一位装有义乳身材火辣但保有阳具的跨性别者,内心当中还是会泛起疑问「说不定我有点 gay?」。哪怕是传统意义上的「异性恋者」在特定的时间节点上也会表现出星星点点的「快乐」,所以在玩女装山脉的时候很多人才会感到困惑。事实上,对不同性别的吸引力可能随时间变化,我们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可能与不同性别的人产生浪漫的情愫。
反标签
我不认同「骄傲」、「LGBTQQIAAPPO2S」这种花里胡哨的标签。在我的观念中它们应当是这个社会自然的一部分,它们应当自然到不需要任何庆祝,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基于同样的理念,我也不喜欢「女权」这个词,或者将「父权」和「女权」两个词分野。「父权」是一个既存的事实,我们要打破这个事实不一定需要创造一个对立面,也可以解构这个概念的核心,找到其中的荒谬,以消抹其存在的正当性。我当然理解「女权」也有各种流派各种门门道道,但是作为一个整体,以「父权」的概念为锚点用「女权」这个词来包装在我个人看来并不够「进步」。
然而,「撕掉标签」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人类的大脑有着「节省资源」的固有设计机制,我们倾向于根据经验简化思考,对于一般知识来讲,这种简化是促进学习和生产工作的必要基础,而对于社会认知层面,事情则未必如此。我们得接受「标签化思考必然存在」这一残忍的事实,但幸运的是人类是一个「前额叶」异常发达的种族,它能够帮助我们时刻监督无意间产生的自动化思维,并且依照「理想的蓝图」作出修正,也就是收回那支试图贴标签的手。
想要做到这件事并不容易,因为我们得时刻为其付出心理资源,正如我们努力维持礼貌、文明、自由、尊重一样。但倘若你重视这件事,那么为其付出心力便是值得的。
我清楚这种理念在现实中面临着挑战。毕竟,我们仍生活在一个充满偏见与不公的现实之中,当下的社会结构和权力关系使得某种程度上的抗争仍然必要。一个标签式的自我认同能够快速有效地凝聚社区,帮助弱势抵抗来自外部的攻击。因此这些举措对于相当大一部分人来讲都是一种救命稻草。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人因为各种野蛮的攻击感到痛苦、受伤、流血,我个人也曾是其中的一员,因此我能理解这种切肤之痛。因此上述观点的表达仅代表我自己,也只是我个人出于对理想社会与自我形象的追求,用来约束我自己的理念。我不会、没有立场也永远不会要求你做什么,或者跟我做。
和全然的「共产主义」、「人道主义」类似,这种「反标签」是我对理想世界的想象。在我看来,真正的进步不应该通过强化对立来实现,而是通过逐步消解那些制造分裂的概念本身。这需要我们从根本上重新审视那些看似天然的「分类」行为,质疑它们存在的必要性。
在这样的理想世界中,让一个有毒的概念消失的方式可以是和平的,我们不是因为「反抗同一个敌人」而站在一起,而是因为「追求同一种价值」而牵起彼此的手,创造一个紧密的团体。这种基于共情和理解的解决方式能让那些打着仇恨生意的家伙悻悻而归,而这些家伙消失没了生意和算盘时,我们才能获得一个包容的言论空间。
所以,问题来了,你有一根老二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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