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 12 月 21 日，我正式发表了自己撰写的第一本书籍《当代学生生存手册》，此书于 2024 年 1 月 23 日，我发现自己的书被 盗版。盗版出现的速度快到难以置信，令人错愕。
在图书出版的前夕，我曾在自己的「电子日记」中阐述过自己对于各个电子书平台的看法、对 DRM 系统的看法。并放出「豪言」如果 我的书被盗版了，那我会正大光明的把盗版书的地址贴到自己的地盘上，作为一种宣誓，展现出独立作者的态度和姿态。现在我来 「还愿」了。
对于独立出版作品来讲，一本书 45 元并不是昂贵的价格（特别是这本书里面有大量手工的成分，像是书封的折叠、签字和盖章），但 我能理解目前这些书城在支付流程、阅读体验上的缺陷可能会让很多读者无法接受。因此我个人并不介意盗版的存在。但我依然认为 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
「正版」伤害了谁？
试想一下一本电子书被发布到了书城上，没有做任何保护，会发生什么？当然是盗版满天飞啦！所以出现了数字版权管理系统（DRM）。 看起来非常完美！那么，代价是什么？让我们来看看这些看起来非常脑残的系统设计：
亚马逊 Kindle
亚马逊的 Kindle 可以说是市面上最流行的电子书阅读器，它使用的DRM系统限制了电子书的使用范围，使得内容通常只能在 Kindle 设备或 Kindle 应用上阅读。尽管（曾经的） Kindle 是中文世界的人类之光，不光书多，而且便宜。但亲爱的朋友，你是否知道它 因为各种原因导致书籍排版丑陋得不可直视。其中原因非常简单，Kindle 的中文书籍并不支持作者直接上传 EPUB 格式，而是 Word 文档。对于读者和内容作者来讲这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我们原本以为是因为 Kindle 因为入行早所以有技术债导致不能很好的渲染 CJK 书籍，但是日语书是可以直接上传 EPUB 的，有没有疯狂大脑发光呢？而且你可以想象，GitHub 上就有现成的 DEDRM 工具帮助 你解锁已经购买的书籍。
Kobo
Kobo，乐天旗下的神奇电子书平台。书挺全的，购书方式也非常中国用户友好。但是这玩意的桌面客户端由「强大」的 QT 驱动，渲染 EPUB 的引擎是近十年前 Safari 所采用的 Webkit 渲染引擎，连最基本的页面渲染都有各种乱七八糟的 bug。至于这一整套阅读体验 稀烂的系统是否真的很好的保护了他们的内容呢？解 DRM 的工具你一样能很方便的在网上找到。
Readmoo
华文世界最大的 Traditional Chinese 电子书贩卖平台，用了一个开源的 DRM 系统（开源，DRM……）。尽管客户端上了 DRM，但它的 Web 版本却什么都没做，导致书籍容易被提取出来。此外，Readmoo 的 DRM 系统本身做的很脆弱，毕竟一个用 Electron 写的东西你能 对它有什么期待。而且这个书城全平台的客户端都写得很烂，烂得非常均匀。一次机缘巧合我有机会瞥见了他家桌面客户端的源代码， 可以说是「相当精彩」，把 React 和 Electron 的 Anti-pattern 开发规则全都踩了一遍，真的是非常精彩。
整个 Readmoo 社区好像有一种默契，很多开发者都写出了自己的 DeDRM 工具（包括我），但是鲜有人公开自己的方案。可这并不能阻止 大量的「资源」流出。
以及
跨境消费的支付方式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迷的事情，有些只能用信用卡（学生党掩面痛哭）、有些不支持特定卡段的信用卡（比如 Readmoo 上买书刷中行的信用卡就有概率刷不出去）。
还有很多书有地域限制，得挂各种代理。举一个充满槽点的例子，这本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的《治理现代化与基层党内民主 实践》，在台湾平台贩售，并标示了「此書不可於以下區域購買：中國」。全身上下都是槽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比较好，我也就不多 吐了。
很值得吐槽的一张截图
所以呢？
DRM 作为保护作者和出版者利益的一种工具，看似把内容锁到了厂商的围墙花园里，利益得到了保护，但代价是什么？
书籍被分散到各种平台，各个平台的应用质量又良莠不一，我们能找到的所有电子书平台阅读体验都没有第三方独立开发者的作品好用。 甚至微信阅读祭出了牺牲可访问性的极端 DRM 保护措施。
是的，目前我们能找到的所有电子书阅读平台，有一个算一个，阅读体验都狗屎到令人无法忍受。而因为 Vendor Lockin 的存在，读者也没有办法使用那些真正「专注于阅读体验」的电子书阅读器，而作者则可能因为 DRM 的限制而丧失了一部分潜在的 读者群。
从搜索、支付下单、开始阅读，每一步都充满复杂性，因此哪怕不为了盗版，单纯对阅读体验有追求的用户也会尝试选择 DeDRM 技术将 书籍解开，放在自己喜欢的、体验一致、尊重隐私的软件里，享受一段读书时光。
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观念：所有被 DRM 过的内容想要显示到你面前都必然需要经历一个解码的过程。而这个过程一旦存在，它就必定能 被第三方所复现。换言之所有的 DRM 系统都是纸老虎。唯一强而有力的是「法务部」，哪怕苹果和 Spotify 的 DRM 也被人爆破过，但 这些问题的解决都是通过律师函解决的。但我个人并不认为大多数的主流平台有这么多的法律资源。所谓的「保护」也就成了一纸空谈。
动机与利益冲突
动机
为什么会有盗版，而盗版的人会被视作是「侠盗」？我们先来看看比较可以理解的部分——猴贵的教材和论文。
尽管我个人会尽可能支持正版教材（比如之前买过一本死亡教育教材，The Last Dance: Encountering Death and Dying，一本价格五百 多块），但是这种书如果想看得比较多其实我也真的下不去手，心疼钱的时候还是会启动神秘网站，行一些龌龊的勾当。
Sci-hub 也处于类似的状态。尽管大学提供了一些正版论文下载得渠道。但毕竟没办法确保所有论文都能搞到，使用起来心智负担很重。 而且如你可以预期的，一篇几页得论文同样要价不菲，为了搞毕业论文通常都要看海量的内容，我真的买不起。因此基于各种各样的 考量，最后还是数字共产主义万岁，Alexandra Elbakyan 万岁。
每个人都有获取知识的权利，余华也表达过这样的观点：我们的社会现实就是这样，它主要就是有这么一个贫困消费群体，他们也想 读书，那就去买几本便宜的盗版书，他们可能只能买一些最便宜的。
论文卖得这么贵，作者一定能赚到不少钱吧？对吧？对吧？ (ﾟ∀。)
没有哦，一分钱都没有哦，不光作者得不到一份分润，发表期刊得时候还得交一笔不小的「逆向稿费」。
「邪恶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的教材也有类似的性质，不光贵得要死，每本书出版的时候还自带一个只能用一次的序列码，用来做在线的 课后练习，与之连接在一起的课后练习分数还会和期末分数挂钩。老师是挺开心的，毕竟不用自己批作业了，但学生却没办法靠买二手书 的方式省点钱。这也算是出版社设下的精致陷阱，这看起来极不公平。
而「伟大的社会主义世界」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你或许听说过，老师缝合出来一套水课垃圾教材，自己开课自己用，学校直接采购 你甚至没得选。极端一点的老师甚至会要求学生买自己出的书，上课第一天一本一本的在扉页签字，防止学生买二手书「影响收入」。
这些看似邪恶得邪恶资本主义利益结构，都将「盗版行为」装饰的名正言顺。「盗版无罪、盗版有理」曾是 2000 年左右流行的口号， 而以传播「资源」为名的盗版内容提供者在社区当中被视作是英雄，是传播福音的圣人。
因为为什么不呢？读者开心，盗版者也得到了好名声，盗版网站是当代救世主，没人受伤的世界诞生了？
利益
让我们把整幅图景扩展得再大一些，整个图书销售流程，从渠道（在线书城、离线书店）、出版社、作者的角度再来看这件事情，就会 发现整个系统呈现出「日落西山」状态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经常能见到各种在线书城以非常变态的折扣力度做促销，这种折扣不仅残忍的挤压了下游（出版社、作者）的利润，同时也让实体书店 变得难以生存。我也见证过家附近的一个书店，从一栋楼三层全都是书店，变成只有一层卖一些练习册，最后整栋楼变成了建设银行。
同样溃缩的还有作者的钱包，和热情。
这种情况相信你也见过，毕竟对于纸质书籍来讲，只有练习册才是「便宜大碗」的「刚需产品」，而其他「占地方、又看不完的书」则 成为了当代社会当中鲜受人待见的稀有玩意儿。
而为了在夹缝中生存，真正的「利器」是什么呢？是算法、和流量啊我的朋友！除非是「自带流量」的明星作者，一般人很难靠写作 吃饭，无论你对写作抱有多大的热情。
某出版社内部资料里，曾在一页 PPT 当中反复强调「自带流量」的重要性，某社编辑也曾经跟我讲，你不自带流量，自然比不过某某。
Let’s 算账
我是一名独立作者，在台湾开了一家独立出版社，也在去年出版了一本自己的书。作为一名只有两位「兼职员工」的独立出版社，自然得 独自承担了出版书籍的所有成本，包括审校、排版和印刷。
没有选择与国内出版社合作，是为了追求内容上的自由（Simply 我想在书里骂脏话）。为了搞定一本书，我们投入了大量的心血，从版面 设计到封面，再到找印刷厂。虽然这本书标了价格，但是为了合规，拿到这本书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向我付过任何费用。
对于独立出版作品来讲，一本书约为 45 元的售价并不过分，除去写作之外，你看到的那本书精致的封面，也是我单独找印刷厂反复设计 调色，并由我一个人亲手一张一张折叠出来的。每张封面六道压痕，一共两百张，一共叠了一个礼拜。
让我们来算一笔账，整本书的出版成本为 5000 元人民币，不包括后面抽奖给频道主邮寄书籍的费用（这部分费用是我自己承担的），也 不包含我自己手工加工书皮的人工成本。而各个平台的销售额是：Booth（24700 JPY）、Readmoo（2400 NTD）、Kobo（4.62 USD）、 Kindle （12.78 USD + 293 JPY），如果按照今天的汇率全部换算成人民币，那么这个数值会是 1867.13 元人民币，覆盖了 37% 的成本， 考虑到 Paypal 等平台提现的时候收费会很夸张，我最终到手的钱可能要少很多。
因此 45 元的售价并不算昂贵，特别是对于独立出版的书籍来说。毕竟面向的读者就很小众，盈利面并不那么明朗。而秉持着对文字创作 的理想和追求，坚持以出版这本书的我们，希望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在这个出版行业日益艰难的时代，我并没有权利去期待 什么，但我仍然希望读者能够认同我的理念，基于对于内容的认同选择购买我的书籍。
我对盗版的态度
从好处来说 被人盗版是价值的体现，也算是免费做宣传… 说不下去了，太惨了！
——煎蛋网友
虽然清楚出版物迟早会被盗版，甚至在书的第一章就向读盗版书的读者致意。哪怕是盗版读者，我也很高兴他们愿意阅读我的作品，但 作为作者，却仍然衷心希望他们能够用钱来砸死我。
但没想到盗版来得这么快，在发布不到两个月后所有版本的内容就开始陆续出现。Telegram、Zlib 和一个台湾的盗版软件论坛都能看到 电子书文件，合计起来的下载量比正版销量还高，要知道现在整本书的售价还没有 Cover 出版成本。
在看到盗版的时候我的内心当中先是一阵感叹：「啊，被盗版了，这本书的出版流程总算走完了」，但是作为个人，我的内心当中确实 有很多的不甘，因为一旦盗版出现，这本书的盈利空间就会被急速压缩到接近没有（二月份一本都没有卖出去，淦！），而我其实还 幻想着如果这本书能稍有盈利，哪怕只有一点，也想捐给开源字体的作者，进而尝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可惜至此梦想算是破灭了（ˊ_>ˋ）。
在看到被盗版的信息之后，我们意识到一件事情：真正的正版读者成为了最大的受害者，他们付了钱，还得被迫忍受书城的残忍的阅读 体验。于是我们第一时间移除了所有平台的 DRM 限制，并发布了如下公告：
各位好，鑒於我們的書籍已經被盜版，致使正版用戶的閲讀體驗劣於盜版用戶，因此敝社決定在 Kobo 和 Readmoo 平臺開放 DRM-Free 下載，以平衡正版讀者的閲讀體驗，非常感謝大家願意付費支持我們的作品。
我能理解这是一本在台湾出版的读物，中国大陆的读者（特别是没有信用卡的学生）想要读到可能真的只能看盗版。也有穷学生银行卡 常年两位数（我也认识不少这样的学生），只能看盗版。
但对于盗版读者来讲，我也希望您能明白一件事情。和庞大的学术出版机构不同，一般出版机构和小型独立出版者遵循着截然不同的运作 方式，盗版的出现会彻底掐死一本书的盈利空间。有的时候甚至不是盈利，而是继续存活下去的希望。在这个话语体系下，发布「资源」 的人不是勇士，而文化屠夫被盛赞的世界，绝对不是一个社会应当前行的方向。
附
如果你不想付费的话，可以访问如下盗版资源下载地址阅读我的书籍：
如果你想购买的话，可以考虑如下电子书商城：
请用钱砸死我，谢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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